套在脚上的红皮鞋,在洁白的婚纱映衬下红得像两簇火,暖融融的。
今天是父亲节。想念的思绪带我重回出嫁的那天:卡车载满嫁妆要开走时,母亲眼圈红了。接着以她惯有的方式发泄出来——埋怨父亲,说,一屋子的人一堆子的事,就她一人忙前忙后的,父亲像根木头,杵在那儿。
是的,父亲一直坐在那儿擦眼镜,一遍又一遍,脸上也木木的。哥背我下楼时,我说:“爸,我走了!”父亲怔了怔,挥了挥手。哥将我背下楼,放到轿车里。车内,放着一双水晶鞋。夫君弯下腰,要给我穿上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突然,父亲冲过来,手里拎着一双红皮鞋,蹲下身就给我套。我被父亲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。
红皮鞋,在阳光下闪着锃亮的光泽,夺目而诱人。我猛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件事:那年,我代表全班参加学校文艺比赛。母亲破例给我做了一条红裙子,一转圈就能开出一朵大花的那种。可我的黑布鞋与裙子很不配,且太土气了。母亲说要给我赶制一双红布鞋,我坚决不要。
其实,我心里是另有企图的——想要小琴姐穿的红皮鞋,闪着锃亮的光、走起路来呱嗒响。可就算现在我有了理直气壮的理由,也不敢跟严厉的母亲提。父母微薄的工薪养着一家五口人,一双皮鞋要花去半个月的工资呢,就悄悄跟宠溺我的父亲说。父亲挠着又黑又硬的板寸头,最后说想想办法。
结果,父亲借来了小琴姐的红皮鞋。
我穿着大了两码的鞋晃荡荡地上台,一个趔趄摔了一跤,台下一片哄笑……这一跤,摔掉了我所有的自信。演出结束后,我哭着光着脚跑回家,把那双带来耻辱的鞋扔向了父亲……
但过不久,随着我审美观的转变——不喜欢鲜艳的衣物,这事儿很快烟消云散了。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,父亲还记着欠我一双红皮鞋,更没想到从不关注穿戴的父亲,买的这双鞋竟这么合脚又时尚!想必,他一直都想买给我,只是怕长大了的女儿不愿穿罢了。就在女儿结婚这天作为婚鞋送了。
套在脚上的红皮鞋,在洁白的婚纱映衬下红得像两簇火,暖融融的。我摸摸父亲已经灰白的寸头:“谢谢爸!”
父亲扶了扶眼镜:“踩实了,路还长着呢!”说罢起身,拍了拍新女婿的肩……
年前,父亲在重症监护室里苦熬了三十多天,粒米未进,不能说话,甚至已失去了意识。那天,是腊月二十三。晚上,我在灯下郑重地杀菌打包。明天就过小年了,我给父亲买了一双袜子,红的,袜底用黄丝线绣了“吉祥”两个字,袜帮绣了一只小白兔。我希望父亲穿着红袜子跨过兔年。我坚信,父亲一定知晓女儿的心意。
第二天视频探视时,我将袜子交给护士,担心护士因换班而漏穿,还附上一张便条:“要过小年了,请给老人家换上。祝新年吉祥!”护士郑重地点点头。
隔天再去探视,我开口就问护士,袜子穿了吗?护士把视频镜头移向父亲的脚。一双火红的袜子,赫然套在父亲的脚上!护士说,老人家今天睁开了眼,似乎有了点意识,情况有所好转!我对着镜头里浑身插满了管子、眼睛半睁半阖的父亲说:“爸,您穿着红袜子再长一岁啊,路还长着呢!”
父亲陪我们过了“小年”,又过完了三天“大年”,初三晚九点,父亲一个人,静静地走了。我进监护室给父亲擦身。穿着病服的父亲,像片一触即碎的枯叶停栖在惨白的床单上,脚底,却红得像两簇火。我握住那双脚,脚底,还是温热的。(胡静)